第11章 小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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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小貓
夏天天氣熱。楊鑫腿上的傷因為沒有消炎而化膿了，走路一瘸一拐。春狗常駐工地，金盼和羅紅英每天到廠裏上班。
楊鑫一個人無聊，便也跑到廠裏去玩。
羅紅英工作的是個註塑機廠，生產塑料零部件。廠子規模不大，不到一千個平方，總共四五個車間，工人二三十個，多是女性。更像個小作坊。羅紅英十二個小時守在機器前，不斷往進料口往加料，將加工好的零件從模具上拆下來。
廠房是鐵皮房。機器持續運轉帶起高溫，加上三伏天的太陽烘烤，車間裏的溫度達到四十多度。羅紅英身上衣裳濕透，汗水順著臉唰唰往下淌，電扇吹出的風都是炙熱的。楊鑫好奇要幫羅紅英取模具，結果跟摸了烙鐵似的，差點把手燙脫皮。羅紅英說：“戴上手套。這沒脫模子的零件溫度高，拿出來晾晾再摘。”
楊鑫吃痛地甩手說：“你咋不戴手套呀？”
羅紅英說：“我手上皮厚，拿習慣了，戴著手套不舒服，要出汗，懶得戴了。”
楊鑫把她手心翻來，摸了摸，手心上厚厚一層繭子，果然粗得跟橡膠似的。
“比我腳底板還粗。”
羅紅英笑：“你別把手燙壞了。這裏面熱，出去玩吧。”
車間又熱，塑料味又臭得厲害，楊鑫待了一會，受不了，跑去找金盼玩去了。金盼在另一個車間。幾十名女工分排坐著，手裏拿著美工刀，把個小塑料殼子東刮刮西刮刮，一個個低著頭聚精會神。
楊鑫跳上去，好奇說：“你們在幹啥呀？”
金盼笑說：“我們在修零件呀。”
“零件還要修啊？”
“當然了。”
金盼拿了一只零件給她看：“這是機器裏剛壓出來的，你看上面有很多毛邊，要把它刮掉。刮不幹凈，下一步螺絲擰不上去，人家客戶要退貨的。”
楊鑫感覺不可思議，這也太容易了吧！
“這麽多人，就幹這個呀？”
金盼說：“對呀。守機器一個人就行了，其他人全是修零件。”
楊鑫說：“這個好輕松啊。”
金盼說：“流水線都是這樣的啊。還有比這更輕松的，就是不停把零件拿起來，放過去，拿起來，放過去。完全不用動腦子，也不用使力氣。跟傻瓜一樣。”
楊鑫說：“那多好呀。”
“一點都不好。”
金盼跟妹妹說著話，手上的動作一直不停：“像個機器人一樣，一直在這坐著，手不能停，喝個水上個廁所都要跟領班請假。老板娘動不動就來檢查，生怕我們偷懶。伸個懶腰她都覺得你在打瞌睡，要跟領班說你。多看到幾次就要扣工資。而且這坐得也累，坐一會屁股就疼得不得了，站著吧腿又酸。”
“啊……”
楊鑫不安地四下瞅了瞅：“老板娘在哪？老板娘看到我們說話，不會趕我走，然後扣你的工資吧？”
金盼頭挨過來，悄悄說：“沒事，老板娘今天不在，跟老板談生意去了，你隨便玩。領班好說話的，都是老鄉都認識。”
“哦哦！”
果然是老板娘不在，女工們都在聊天。領班是個胖婦女，笑著提醒說：“你們都註意一點哦，萬一老板娘突然回來了。”
身邊幾個女工也是四川人，看到楊鑫，也搭話詢問，笑了幾句。金盼忽然放下小刀，偷偷拉開抽屜：“我給你看個東西。”
一只玳瑁色的小腦袋從抽屜裏鉆出來，是小貓！圓鼓鼓的大眼睛，粉色的小嘴巴：“喵——”
“你把貓帶來啦？”
楊鑫歡喜不已，去抱小貓：“你上班還能帶貓呀？”
“餵餵，別抱出來，你在抽屜裏摸就行了。廠裏不讓帶的，是我趁老板娘不在偷偷帶的。”
楊鑫很喜歡貓，在家想找貓玩找不到，還納悶呢，原來被金盼帶到廠裏來了。
金盼給她摸了一下，忽然眼睛往門口一瞟，趕緊關上抽屜：“快別說話，老劉來了。”
這時有個中年男人進來，在車間裏四處走動，巡視一圈。十幾分鐘後，轉身離開，其間一言未發。楊鑫莫名其妙的，見他走遠了，才問金盼：“老劉是誰啊？”
金盼搖頭說：“我也不知道。可能是老板娘的親戚吧。整天啥也不幹，就在廠裏轉來轉去，看誰不順眼就跟老板娘告狀。上次有個人就是幹活偷懶被他看見，跟老板娘告狀，然後被老板娘開除了。”
楊鑫到處玩、瞎逛。超市裏瞅瞅零食，游戲廳裏看看老虎機，人家門前逗逗貓和狗。可惜零食舍不得花錢，老虎機舍不得投幣，貓和狗見了她就躲，根本不搭理她，要不就是想咬她。沒過兩三天她就徹底膩味了。這天偶然經過菜市場附近，她忽然聽到哪裏傳出一聲貓叫。
她瞬間興奮，立刻停下腳步，四處搜尋。正遍尋不得茫然四顧，忽然她腳邊的一堆廢木料裏傳出了一聲細細的叫喚。
“喵——”
原來這躲著一只巴掌大的小虎斑呀！
瘦瘦的，像個長了毛的土豆。這小東西怯怯地躲在木材縫裏，畏畏縮縮地發抖。它睜著玻璃珠似的大眼睛，一邊躲藏生人，一邊喵喵地叫。楊鑫跪下身子，頭貼到地面上，才從木頭縫裏看見它。
“咪咪-出來呀——”
小東西喵喵地叫著，一看到她，飛快地躲開了，又藏到另一頭。楊鑫緊跟著鉆到另一頭去喚它：“咪咪-快出來呀——”
小貓一邊躲，一邊使勁叫，卻並不逃開，也不靠近。楊鑫險些就要抓住它了，卻又被它從指縫溜走。它溜走卻又不跑掉，而是逃到它認為的楊鑫手夠不到的安全的地方，繼續沖她叫，不斷地通過喵喵聲回應她的呼喚：“喵——”
“喵——”
它焦慮地叫著。
“喵——”
楊鑫突然覺得它很像一個人。
楊鑫仿佛能感覺到它的心思。它猶猶豫豫，拼命躲藏，害怕被眼前這個陌生的人類傷害。但它又渴望，渴望有人來保護它收留它。它不斷地叫喚又不斷地躲藏，想要被人捉到又害怕被人捉到。
楊鑫一瞬間錯覺，懷疑它是被一個人附了身。
她想起家裏有煮熟的小魚，是昨天金盼給家裏小貓買的。她趕緊一路狂奔到家，從碗裏拿了一條小魚，從作業本上撕了一張紙包住。回到廢木材邊，她蹲下喚了兩聲：“咪咪——”小貓果然沒有跑。她將包魚的紙攤開，給它放進縫隙裏。
“咪咪，來吃。”
小貓聞到魚的香味，很快就過來了。起初還有點怯，脖子一伸一縮，咬住魚就想逃，見楊鑫沒有傷害它，它才漸漸膽子大了起來，哇嗚哇嗚吃魚。一條魚吃完，楊鑫又趕緊回家，給它再拿一條，如此吃了好幾條。第三條小魚吃完，楊鑫心滿意足，轉身走的時候，這個小東西卻搖搖晃晃從木材縫裏鉆出來了。
它顫顫跟在楊鑫步子後，想要跟她走。
真的好小的一只，還沒楊鑫的手掌大，瘦弱的可憐，一點肉都沒有，渾身的毛臟兮兮的炸起來，都能看到底下的皮膚。它臉也是臟兮兮的，眼睛上還掛著眼屎。
“喵——”
它在楊鑫背後叫：“喵——”
楊鑫嚇壞了，趕緊沖它揮手：“快回去呀！”
小貓聽不懂人話，繼續跟著她。楊鑫看到馬路上有過汽車，怕它被汽車輾死，只好把它抱起來。這小東西輕得感覺不到重量，瘦弱得讓人心疼。
楊鑫抱著它卻擔憂了：媽媽不喜歡貓，那只小花，媽媽經常就在說扔了扔了，說小貓吃太多魚浪費錢。這只再抱回去，媽媽肯定不讓養的。自己又沒掙錢。
楊鑫猶豫了一下，把它放回木材堆裏。還沒拔腳走，它又出來了，喵喵直叫。
她狠了心，飛快跑開了。跑出幾百米外，她又不忍心，又跑回去，看這小東西還在不在。哪知小貓本已經躲回木材堆，看到她返回，又充滿希望，巴巴地鉆出來沖她叫，亦步亦趨跟在她腳跟後。
“喵——”
楊鑫糾結了一下午，在家和木材堆來回了好幾次，把小貓抱起又放下，放下又抱起。最後終於狠下決心，算了帶回家吧！
這麽個小東西，不帶回家，指不定它啥時候就會被餓死。它這麽膽小，好不容易才看中了一個主人，以為自己是個好人，冒著可能被傷害的危險跟自己走。要是自己卻不肯要它，它得多傷心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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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天氣熱。楊鑫腿上的傷因為沒有消炎而化膿了，走路一瘸一拐。春狗常駐工地，金盼和羅紅英每天到廠裏上班。
楊鑫一個人無聊，便也跑到廠裏去玩。
羅紅英工作的是個註塑機廠，生產塑料零部件。廠子規模不大，不到一千個平方，總共四五個車間，工人二三十個，多是女性。更像個小作坊。羅紅英十二個小時守在機器前，不斷往進料口往加料，將加工好的零件從模具上拆下來。
廠房是鐵皮房。機器持續運轉帶起高溫，加上三伏天的太陽烘烤，車間裏的溫度達到四十多度。羅紅英身上衣裳濕透，汗水順著臉唰唰往下淌，電扇吹出的風都是炙熱的。楊鑫好奇要幫羅紅英取模具，結果跟摸了烙鐵似的，差點把手燙脫皮。羅紅英說：“戴上手套。這沒脫模子的零件溫度高，拿出來晾晾再摘。”
楊鑫吃痛地甩手說：“你咋不戴手套呀？”
羅紅英說：“我手上皮厚，拿習慣了，戴著手套不舒服，要出汗，懶得戴了。”
楊鑫把她手心翻來，摸了摸，手心上厚厚一層繭子，果然粗得跟橡膠似的。
“比我腳底板還粗。”
羅紅英笑：“你別把手燙壞了。這裏面熱，出去玩吧。”
車間又熱，塑料味又臭得厲害，楊鑫待了一會，受不了，跑去找金盼玩去了。金盼在另一個車間。幾十名女工分排坐著，手裏拿著美工刀，把個小塑料殼子東刮刮西刮刮，一個個低著頭聚精會神。
楊鑫跳上去，好奇說：“你們在幹啥呀？”
金盼笑說：“我們在修零件呀。”
“零件還要修啊？”
“當然了。”
金盼拿了一只零件給她看：“這是機器裏剛壓出來的，你看上面有很多毛邊，要把它刮掉。刮不幹凈，下一步螺絲擰不上去，人家客戶要退貨的。”
楊鑫感覺不可思議，這也太容易了吧！
“這麽多人，就幹這個呀？”
金盼說：“對呀。守機器一個人就行了，其他人全是修零件。”
楊鑫說：“這個好輕松啊。”
金盼說：“流水線都是這樣的啊。還有比這更輕松的，就是不停把零件拿起來，放過去，拿起來，放過去。完全不用動腦子，也不用使力氣。跟傻瓜一樣。”
楊鑫說：“那多好呀。”
“一點都不好。”
金盼跟妹妹說著話，手上的動作一直不停：“像個機器人一樣，一直在這坐著，手不能停，喝個水上個廁所都要跟領班請假。老板娘動不動就來檢查，生怕我們偷懶。伸個懶腰她都覺得你在打瞌睡，要跟領班說你。多看到幾次就要扣工資。而且這坐得也累，坐一會屁股就疼得不得了，站著吧腿又酸。”
“啊……”
楊鑫不安地四下瞅了瞅：“老板娘在哪？老板娘看到我們說話，不會趕我走，然後扣你的工資吧？”
金盼頭挨過來，悄悄說：“沒事，老板娘今天不在，跟老板談生意去了，你隨便玩。領班好說話的，都是老鄉都認識。”
“哦哦！”
果然是老板娘不在，女工們都在聊天。領班是個胖婦女，笑著提醒說：“你們都註意一點哦，萬一老板娘突然回來了。”
身邊幾個女工也是四川人，看到楊鑫，也搭話詢問，笑了幾句。金盼忽然放下小刀，偷偷拉開抽屜：“我給你看個東西。”
一只玳瑁色的小腦袋從抽屜裏鉆出來，是小貓！圓鼓鼓的大眼睛，粉色的小嘴巴：“喵——”
“你把貓帶來啦？”
楊鑫歡喜不已，去抱小貓：“你上班還能帶貓呀？”
“餵餵，別抱出來，你在抽屜裏摸就行了。廠裏不讓帶的，是我趁老板娘不在偷偷帶的。”
楊鑫很喜歡貓，在家想找貓玩找不到，還納悶呢，原來被金盼帶到廠裏來了。
金盼給她摸了一下，忽然眼睛往門口一瞟，趕緊關上抽屜：“快別說話，老劉來了。”
這時有個中年男人進來，在車間裏四處走動，巡視一圈。十幾分鐘後，轉身離開，其間一言未發。楊鑫莫名其妙的，見他走遠了，才問金盼：“老劉是誰啊？”
金盼搖頭說：“我也不知道。可能是老板娘的親戚吧。整天啥也不幹，就在廠裏轉來轉去，看誰不順眼就跟老板娘告狀。上次有個人就是幹活偷懶被他看見，跟老板娘告狀，然後被老板娘開除了。”
楊鑫到處玩、瞎逛。超市裏瞅瞅零食，游戲廳裏看看老虎機，人家門前逗逗貓和狗。可惜零食舍不得花錢，老虎機舍不得投幣，貓和狗見了她就躲，根本不搭理她，要不就是想咬她。沒過兩三天她就徹底膩味了。這天偶然經過菜市場附近，她忽然聽到哪裏傳出一聲貓叫。
她瞬間興奮，立刻停下腳步，四處搜尋。正遍尋不得茫然四顧，忽然她腳邊的一堆廢木料裏傳出了一聲細細的叫喚。
“喵——”
原來這躲著一只巴掌大的小虎斑呀！
瘦瘦的，像個長了毛的土豆。這小東西怯怯地躲在木材縫裏，畏畏縮縮地發抖。它睜著玻璃珠似的大眼睛，一邊躲藏生人，一邊喵喵地叫。楊鑫跪下身子，頭貼到地面上，才從木頭縫裏看見它。
“咪咪-出來呀——”
小東西喵喵地叫著，一看到她，飛快地躲開了，又藏到另一頭。楊鑫緊跟著鉆到另一頭去喚它：“咪咪-快出來呀——”
小貓一邊躲，一邊使勁叫，卻並不逃開，也不靠近。楊鑫險些就要抓住它了，卻又被它從指縫溜走。它溜走卻又不跑掉，而是逃到它認為的楊鑫手夠不到的安全的地方，繼續沖她叫，不斷地通過喵喵聲回應她的呼喚：“喵——”
“喵——”
它焦慮地叫著。
“喵——”
楊鑫突然覺得它很像一個人。
楊鑫仿佛能感覺到它的心思。它猶猶豫豫，拼命躲藏，害怕被眼前這個陌生的人類傷害。但它又渴望，渴望有人來保護它收留它。它不斷地叫喚又不斷地躲藏，想要被人捉到又害怕被人捉到。
楊鑫一瞬間錯覺，懷疑它是被一個人附了身。
她想起家裏有煮熟的小魚，是昨天金盼給家裏小貓買的。她趕緊一路狂奔到家，從碗裏拿了一條小魚，從作業本上撕了一張紙包住。回到廢木材邊，她蹲下喚了兩聲：“咪咪——”小貓果然沒有跑。她將包魚的紙攤開，給它放進縫隙裏。
“咪咪，來吃。”
小貓聞到魚的香味，很快就過來了。起初還有點怯，脖子一伸一縮，咬住魚就想逃，見楊鑫沒有傷害它，它才漸漸膽子大了起來，哇嗚哇嗚吃魚。一條魚吃完，楊鑫又趕緊回家，給它再拿一條，如此吃了好幾條。第三條小魚吃完，楊鑫心滿意足，轉身走的時候，這個小東西卻搖搖晃晃從木材縫裏鉆出來了。
它顫顫跟在楊鑫步子後，想要跟她走。
真的好小的一只，還沒楊鑫的手掌大，瘦弱的可憐，一點肉都沒有，渾身的毛臟兮兮的炸起來，都能看到底下的皮膚。它臉也是臟兮兮的，眼睛上還掛著眼屎。
“喵——”
它在楊鑫背後叫：“喵——”
楊鑫嚇壞了，趕緊沖它揮手：“快回去呀！”
小貓聽不懂人話，繼續跟著她。楊鑫看到馬路上有過汽車，怕它被汽車輾死，只好把它抱起來。這小東西輕得感覺不到重量，瘦弱得讓人心疼。
楊鑫抱著它卻擔憂了：媽媽不喜歡貓，那只小花，媽媽經常就在說扔了扔了，說小貓吃太多魚浪費錢。這只再抱回去，媽媽肯定不讓養的。自己又沒掙錢。
楊鑫猶豫了一下，把它放回木材堆裏。還沒拔腳走，它又出來了，喵喵直叫。
她狠了心，飛快跑開了。跑出幾百米外，她又不忍心，又跑回去，看這小東西還在不在。哪知小貓本已經躲回木材堆，看到她返回，又充滿希望，巴巴地鉆出來沖她叫，亦步亦趨跟在她腳跟後。
“喵——”
楊鑫糾結了一下午，在家和木材堆來回了好幾次，把小貓抱起又放下，放下又抱起。最後終於狠下決心，算了帶回家吧！
這麽個小東西，不帶回家，指不定它啥時候就會被餓死。它這麽膽小，好不容易才看中了一個主人，以為自己是個好人，冒著可能被傷害的危險跟自己走。要是自己卻不肯要它，它得多傷心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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